桃惠愣了一下,点点头:“记得。写得很是激荡人心。”
“是啊,激荡人心。”周颜抿了一口酒,目光悠远。
“它将出兵之事,塑造成绝对的正义,激起了满城热血。可你我都知道,背后亦有开疆拓土、争夺海利之实。为何它不说这些?因为正义之旗更容易凝聚人心,而利益之争则显得赤裸。”
她眼神锐利起来:“这世间的许多道理、规矩、伦常,就如那报纸上的文章,是由掌握话语权的人书写和定义的。”
“谁掌握了讲述的权力,谁就能定义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应该。他们说女子当如何,君臣当如何,男女之情当如何……久而久之,便成了天经地义。可这些‘天经地义’,未必就真是对的,至少,未必适合每一个人。”
刘桃惠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意识到了周颜想说什么。
“你的心意,不被当下所容,并非它本身肮脏丑恶,只是书写这些道理的人,不愿承认这种可能。”
“就像世道对女子,总带着种种揣测和规训。在某些话语体系里,我们天生就被置于低等、审视的位置。”
周颜冷静剖析道,“你想让她明白,想让自己的感情不被视为洪水猛兽,仅仅沉溺于痛苦和自责是无用的。”
“你需要力量!”
“不是去强迫她,而是去打破那套旧有的规则,去争去抢去夺取重新定义规则的权力。”
“你若连为自己辩白发声的机会和能力都没有,那便只能被动承受别人施加给你的审判和压力。”
刘桃惠怔怔地听着,这番话如同在她封闭黑暗的心室里,凿开了一丝缝隙,透入了前所未有的光。
她一直困在自卑与罪恶感中,从未想过,问题可能不出在自己这份感情,而出在那评判感情的标准上。
“打破旧话语?”她喃喃重复。
“道场本身,就在做这件事。”周颜肯定道,“它试图建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
周颜拿起酒壶,为刘桃惠和自己再次斟满,“去海岛,远离熟悉的一切,确实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但也是一个新的机会。在一个正在被塑造的崭新环境里,你也许能找到发声的机会。”
刘桃惠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被一种决然的清明所取代。
“颜姐姐,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却难得绽开颜,“谢谢你这杯饯行酒,也谢谢你这番话。”
她举起酒杯,目光看向周颜,声音坚定:
“颜姐姐,我敬你一杯。”
“祝我,也祝你,”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此去青云直上,不为旧语困苍黄。敢执新笔书新卷,女子亦可擎天光!”
字句铿锵,虽不算严格工整,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决心。
周颜闻言,举杯相迎,唇角勾起一抹真挚的笑意:“好!为青云直上,为敢书新卷,为我等女子,共擎天光!”
两只白玉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敲碎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又似为一段崭新的征程奏响了序曲。
——第一卷 大明风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