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上,两口巨大的黑漆棺椁并排摆放,触目惊心。惨白的孝幡垂落,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满堂素缟和一张张惊惶悲戚的脸。
西门庆,这个七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粗麻重孝,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巨大的孝服裹着他小小的身躯,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他小脸惨白,双目空洞无神。他呆呆地看着父母的灵位,仿佛还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周围丫鬟婆子的压抑哭声,族亲们虚伪的叹息和交头接耳,和尚道士们嗡嗡的诵经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不清。
老管家欧阳忠,须发皆白,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他强撑着病体(也略有不适),指挥着丧事,一双老眼红肿如桃,看向跪在灵前的小主人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深重的忧虑。
一个族中的婶娘,假惺惺地过来,想拉西门庆起来:“庆哥儿,地上凉,快起来吧,仔细伤了身子骨儿。”
西门庆猛地甩开她的手,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赤红着眼睛吼道:“滚开!我不要你管!”他一把抓起身边一个烧纸钱的铜盆,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火星四溅,纸灰飞扬!
“爹!娘!你们起来!起来啊!”他嘶声力竭地哭喊着,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了灵堂的压抑,直刺人心,“你们不要庆儿了吗?你们说话啊!庆儿听话!庆儿再也不淘气了!你们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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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喊着,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孝服,小小的拳头捶打着冰冷的地面,额头上磕出了血痕也浑然不觉。那柄从不离身的“秋水”短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寒光映着他扭曲痛苦的小脸。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骄纵的小霸王,只是一个被整个世界无情抛弃、坠入无边黑暗深渊的孤儿。
巨大的悲恸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这个七岁的孩子。他哭得声嘶力竭,最后眼前一黑,软软地晕倒在冰冷的灵堂之上,倒在父母的棺椁之前。
“哥儿!”欧阳忠和几个忠心的老仆慌忙扑上去,抱起那轻飘飘、冰冷的小身体,老泪纵横。
灵堂内一片混乱。而在灵堂之外,阴暗的角落里,几个闻讯赶来的族中叔伯,如西门楷(西门玄的堂弟)等人,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看着那两口价值不菲的楠木棺材,看着这偌大的宅院和生意兴隆的“回春堂”,看着晕厥的西门庆,眼神中贪婪的光芒,渐渐压过了那点可怜的同情。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西门楷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走上前,伸手想摸摸西门庆的头,却被欧阳忠警惕地用身体挡住。西门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又换上悲戚的面容:“忠伯,节哀顺变。这孩子……唉,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真是苦命啊!往后……可如何是好?”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却扫过这富丽堂皇的厅堂。
欧阳忠紧紧抱着昏迷的小主人,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西门楷等人,沙哑而坚定地说道:“不劳各位老爷费心!老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当护得小主人周全!老爷、夫人留下的家业,谁也休想动分毫!”
这话掷地有声,却透着一股孤臣孽子的悲壮。他知道,老爷夫人的骤然离世,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觊觎家产的饿狼,已然嗅到了血腥味,环伺在侧。而怀中这失去双翼庇护的幼小麒麟,未来的命运,已是一片凄风苦雨,凶险莫测。
正是:
瘟疫无情噬善门,高堂倾覆化烟尘。
孤雏未解阴阳恨,饿虎眈眈已伺身。
欲知西门庆如何面对这骤然而至的孤苦命运,那虎视眈眈的族人又将如何动作?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