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西门庆目眦欲裂,尖叫着扑到欧阳忠身边,小手慌乱地去擦他嘴角的血。他抬头,死死盯着西门林和福贵,那眼神中的怨毒,竟让两个大人心头也莫名一寒。
“看什么看?小畜生!”西门林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似乎也觉得对一个孩子和一个快死的老头下重手有些过分,便对福贵挥挥手,“把这小崽子拖去库房!今日不搬完三筐甘草,不许吃饭!”说罢,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福贵狞笑着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瘦弱的西门庆从地上提起,不顾他的踢打挣扎,拖死狗般拖出了门。
冰冷的药库,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沉重的药筐,几乎有西门庆半人高。福贵叉着腰在一旁监工,稍慢一点,手中的藤条便毫不留情地抽在西门庆瘦弱的脊背上。
“快点!没吃饭吗?小废物!”
“哟,还瞪眼?再瞪抽死你!”
火辣辣的疼痛从背上传来,西门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沉重的药筐,一步一挪。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浸湿了他破烂的孝服。他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药筐下颤抖着,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周围的伙计们,或是麻木地看着,或是低声窃笑,无人敢上前说一句话。昔日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笑脸相迎的面孔,如今只剩下冷漠和幸灾乐祸。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稚嫩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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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西门庆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挨地挪回后园厢房。屋内一片死寂。忠伯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气息微弱,脸色灰败如纸。
“忠伯……”西门庆扑到炕边,声音带着哭腔。
欧阳忠艰难地睁开浑浊的老眼,看到小主人红肿的脸颊、破烂的衣衫和满身的灰尘,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他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抚摸着西门庆的头,气若游丝:“哥儿……苦了你了……是忠伯……没本事……护不住你……”
“忠伯,你怎么样?他们打你了?”西门庆看到忠伯嘴角干涸的血迹,心如刀绞。
“没……没事……”欧阳忠强撑着摇头,眼中却充满了绝望和不舍,“哥儿……忠伯……怕是不行了……听我说……这狼窝……待不得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用尽最后力气,从贴身的破旧夹袄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小物件,塞到西门庆手中。入手温润,竟是一枚小小的、成色普通的白玉平安扣,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
“这……这是老奴……当年进府时……夫人赏的……不值钱……留着……做个念想……”欧阳忠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最后的急切,“哥儿……记住……去……去清河县……找你爹的徒弟……你表兄……我的远房侄儿欧阳东……他在清河县衙前街……开着‘保和堂’药铺……为人……忠厚……把平安扣拿给他看……他就明白的,这念着老爷的恩情……定会……收留你……离开这里……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将来……将来……”
话未说完,欧阳忠的手猛地一松,头一歪,那双饱含忧虑、牵挂与无尽慈爱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这位忠心耿耿、为西门家耗尽一生的老仆,最终也没能等到小主人长大成人,在无尽的悲愤和担忧中,溘然长逝。
“忠伯——!!”西门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扑在忠伯尚有余温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天地同悲。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疼他、护他的人,也离他而去了!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