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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说越兴奋:“庆爷你想,您如今这排场、这声势、这背后的靠山,一亮相,那帮乡绅哪个不惊?哪个不惧?席间,庆爷只需轻描淡写,提一提当年家道中落、受人欺凌的旧事,言语间带些唏嘘感慨…不必明说,自有那等机灵人,会去给西门家那几个老狗通风报信!这便是‘势’!让他们自己掂量,如今的大哥,是他们惹得起的吗?”
西门庆阴沉着脸,缓缓点头:“接着说。”
“嘿嘿,”应伯爵得意一笑,“此乃第一步,造势!第二步,便是‘限期’!席散之后,庆爷不必亲自出面。小弟我,寻个机巧由头,私下里‘点一点’西门家那几个主事的,就说…庆爷顾念同宗之谊,只要他们识相,三日内,将当年‘代管’的田契、地契、房契,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送到庆爷下榻之处,过往种种,庆爷或可念在祖宗份上,既往不咎,大家日后还是同宗兄弟!若过了这三日期限嘛…”应伯爵眼中凶光一闪,“嘿嘿,那就休怪庆爷翻脸无情,不讲宗族情分了!届时,是让王教头带兵去‘清点’?还是让牛三去‘理论’?或是寻个由头,让张县令‘秉公办理’?主动权,可就全在庆爷手里了!”
西门庆听罢,胸中那翻腾的恨意与复仇的快意激烈交织。此计步步为营,先礼后兵,借官威造势,以势压人,既全了表面文章,又暗藏雷霆杀机!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好!好一条‘敲山震虎,限期归还’的妙计!便依此而行!伯爵,你即刻安排人手,打前站去阳谷,包下宴月楼,置办最上等的席面!帖子…要烫金的!凡阳谷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不漏!再备一份厚礼,我要亲拜那张县令!”
“得令!”应伯爵眉开眼笑,躬身领命而去。
数日后,阳谷县城外官道。尘土飞扬中,一支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先四名健壮乡勇,皂衣裹头,腰挎朴刀,高举“清河团练”、“回避”、“肃静”虎头牌开道。其后是八名持枪乡勇,步伐整齐。紧接着,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西门庆!只见他头戴乌纱,身着簇新的七品武官绯色盘领袍,腰束玉带,悬着县尉铜印与团练使腰牌,外罩一件玄色织金斗篷,顾盼之间,官威凛然!其身后左右,王前、李从龙皆骑马相随,一个面色沉静如渊,一个眉宇间犹带戾气。再后是谢希大、牛三、王魁等营指挥使,皆顶盔掼甲,威风凛凛。最后是数十名精悍乡勇,刀枪闪亮,队列严整。更有应伯爵、白仁兴分乘两辆马车,夹杂在队伍之中。队伍中一面“西门”字大旗,猎猎作响!
如此煊赫的仪仗,惊得阳谷县城门口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议论纷纷。
“哎呀!这是哪位大人出巡?”
“看旗号…西门?莫非是…西门大家又有人出人头地了?”
“嘶…了不得!听说是多年前被撵出走的西门庆,在清河做了县尉老爷,还掌着团练兵权呢!”
“乖乖…这排场…西门家那几个老爷,怕是要睡不着觉喽…”
西门庆端坐马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阳谷县城门楼,那熟悉的“阳谷”二字映入眼帘。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猛地攫住了他!是衣锦还乡的志得意满?是手握权柄的扬眉吐气?是对仇敌即将伏诛的快意期待?…然而,心底最深处,竟也悄然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怯意?仿佛那城门之后,蛰伏着无数旧日的鬼影,那些鄙夷的目光,刻薄的言语,冰冷的驱赶…母亲的眼泪…都随着这故土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指节发白,小腹深处那熟悉的绞痛又隐隐传来。
“大人?”身旁的王前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微乱,低声询问。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他挺直腰背,下颌微扬,沉声道:“无妨!进城!”
队伍在无数道或敬畏、或好奇、或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浩浩荡荡开进阳谷县城,径直前往县衙拜会张县令。
那张县令早已得了消息,又见西门庆如今气派非凡,更有梁中书干儿子身份,哪敢怠慢?亲自迎出二门,执手寒暄,口称“年兄”,极尽殷勤。西门庆亦以礼相待,言语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宾主言谈甚欢,张县令满口应承,对西门庆在阳谷“省亲访友”之事,定当“尽力周全”。
当晚,阳谷县最大的“宴月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楼前车马簇拥,冠盖云集。本县有头有脸的乡绅、富商、耆老,接到那烫金的请帖,谁敢不来?谁又不想来亲眼看看,当年那个狼狈出走的西门小子,如今是何等光景?
楼内大堂,百席齐开,水陆杂陈,珍馐满案。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西门庆高踞主位,张县令陪坐次席。西门庆一身官服,在灯火映照下更显威严。他满面红光(实则是“增髓丹”药力与刻意运功逼出),谈笑风生,频频举杯,言语间或提及清河团练操演之盛,或隐晦点出梁中书之倚重,更不忘“感慨”几句当年家道中落、背井离乡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