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西门庆血战大名府 白仁兴指点赴汴京

窖内狭窄憋闷,弥漫着腐朽药渣和泥土混合的霉味。最深处泥墙一角,果然有一块石板被挪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行的下斜土阶。微弱灯光从下方渗出。

老何头当先引路。这地下暗道比之军械库更显简陋,显然是仓促而成。下行十几步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存放着少量伤药、清水、干粮和几件半旧衣物的小小土室。壁上一盏油灯,正噼啪燃烧。

壁角处,竟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走方郎中的寻常装束,满面风尘倦色,眼袋深垂,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隐现,看到西门庆与王瓶儿踏进来的瞬间,眼中爆发出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郁至极的复杂光芒。

西门庆脚步猛然钉在原地!背上的王瓶儿也豁然抬头,瞬间红了眼眶:“师…师爷?!”

正是西门庆以为早已落入杨戬童贯虎口、生死难料的清河团营师爷——白仁兴!

“主翁!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平安到此!”白仁兴霍然起身,眼中闪动着悲喜交集的泪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属下……属下无能啊!未能护住团营!可知…可知城中已乱作一团,杨戬老贼以清君侧之名封闭四门,屠戮忠良!吴天德那畜生……引兵围了府邸和回春堂……家中管事、小厮、连带前来报信的几位旧部,俱都被拿下……唯有……”白仁兴语声哽咽,“唯有应伯爵谢希大…得知消息,用计支开守卫,不知所踪……其他心腹人等,皆押送死狱!走脱者寥寥无几!” 他目光扫过西门庆脸上细微变化,咬牙接着道,“但那日城乱前,确有一名跟随李从龙将军的亲兵逃出,向我密报!他说当日城外荒庄死战,李将军并非死于暗箭,而是为掩护主翁撤退时,被人以重手法隔空震碎了心脉!观其内伤…竟是西川峨眉一脉失传的金刚掌所至!” 他死死盯着西门庆:“那人…便是在最后接应主翁时…靠近过李将军尸身的那位‘秦将军’——秦钜!”

白仁兴的话如同连环霹雳!应伯爵谢希大不知所踪、秦钜暗杀李从龙!西门庆脑中再次轰然!那夜李从龙慷慨赴死、秦钜浴血断后、临终托付军械库令牌的壮烈场景,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毒液般的诡谲色彩!信任的基石猛烈摇晃!

西门庆踉跄一步,扶住冰冷潮湿的土壁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冲击几乎撕裂他的心神。王瓶儿慌忙搀扶,泪水更是夺眶而出:“师爷,这…这究竟是何等魔窟地狱?”

白仁兴痛心疾首:“主翁!金顶川粮图是真,辽人囤粮命门亦真!此乃李纲相公绝密所布!然秦钜其人…” 他重重喘息一下,眼神如鹰,“老夫多方查探,此人早年确为西军悍将,却因私贩军械论罪被押!后不知如何攀上杨戬干儿子、权知秦州军的高指挥使(高俅),不仅死罪得免,更摇身做了都监!此番‘奉令接应’主翁,与其说是李纲密令,不如说是高俅杨戬定下的‘引蛇出洞’毒计!利用主翁信任,诱出蔡夫人之图后,再由秦钜杀‘护送者’李从龙灭口,最后在军械库毕集之时…收网擒拿主翁这‘携带辽邦秘图意欲谋反’的‘国贼’!更欲借此牵出李纲,一举铲除!我们…怕是自踏入那荒庄火海,便已落入了层层叠叠的死局!”

西门庆胸口剧痛难当,额角青筋狂跳,一丝咸腥再度涌上喉头。他死死盯住白仁兴,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依先生之见…那秦钜在秘道断后,亦是做戏?”

白仁兴神色复杂至极,最终重重叹息点头:“属下…料想如此!他与黄统制火并是假,其目的…恐怕是确保大人能按他们所设之路,直入军械库罗网!最后他慷慨赴死,更是坐实了‘忠烈’身份,留下线索与虎符,诱主翁去取那金顶川之图!那图一旦在主翁手中现身于军械库…便是铁证如山!” 他缓了口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俅诈称天使去得太快,关将军又刚烈拒查,加之大人识破伪信使,未在图前显露……方才搅乱了些许步骤,致有眼下脱网之机!”

暗室土墙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唯有油灯噼啪作响。西门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痉挛着,数度变换,最终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滔天恨意,此刻仿佛已被极寒冻结,沉淀为某种更坚硬、更可怕的东西。他缓缓抬手,抹去唇角重新渗出的那缕血丝,目光落在紧紧依偎在他身侧的王瓶儿身上——她眼中虽有惊惧,却无丝毫退意,反而闪烁着对他的绝对信任。

西门庆缓缓地、长长地、深不见底地吸了一口这地下阴寒湿腐的气息,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阴谋、背叛与血腥一同压入肺腑深处,化作燃烧的业火。

“好…好得很呐…” 西门庆终于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宛如幽冥寒泉在流淌,“杨老狗…童阉竖…吴家狗贼…高俅秦钜…还有那背后藏头露尾,施震山掌力取李将军性命的川中魍魉…” 他眼神锐利扫过白仁兴与老何头,“白先生忍辱负重,暗中窥破奸谋;何伯死守于此,接引我等。此恩此情,西门庆……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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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顿,字字句句,如钢刀凿入铁石:“家仇国恨,不共戴天!他日得报,万死难偿!然白先生神机妙算必有后招。此刻西门府邸虽被贼子占据,那处基业之下,是否另有乾坤?” 他目光炯炯,紧盯白仁兴。

白仁兴眼中骤然爆出一缕奇异的光,重重点头:“主翁神思明睿!我藏下了另一份紧要物事!此物…才是李相公所言‘破此惊天危局’的真正雷霆手段!老夫已探明路径,只待时机!”

“取此物者,何处藏身?”

“藏木于林!” 白仁兴斩钉截铁,“藏宝之所,不在荒野,就在那群魔乱舞的汴京城中!一处灯下黑所在!唯有取得此物,方可手握破局之机!然而汴京如今已是龙潭虎穴,杨童二贼爪牙密布…”

西门庆嘴角竟扯出一个冰冷、疯狂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迸出:“既然这群魑魅魍魉非要引我去那汴京罗网……好,某家就去!便闯一闯那汴梁城,砸了那阎罗殿的牌匾!会一会满城妖孽!”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油灯,目光仿佛已穿透这厚重土石,刺向那千里之外被阴霾笼罩的巍巍皇城!

其声如金铁交鸣,掷地有声:

“白先生、何伯速速准备舟楫清水!待今夜四更天色最暗、潮水初落之时,便由此出秘道,渡汴河!取道陈留县,走沙河故道直奔入京!某要……去取回那把悬在杨童二贼头上的开天斧!”

白仁兴与老何头望着西门庆那决绝杀伐如出鞘神兵般的侧影,只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直冲头顶,却又被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不屈豪气激得血脉贲张!王瓶儿则默默握紧了衣襟下那支沾染过血与污垢的银簪。

正是:

迷踪图引千重瘴,毒计环生九转哀。

却看蛾眉簪作刃,逆鳞敢向汴梁开!

欲知西门庆奔赴汴京怎么将证物交给官家,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