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开封府智展忠烈玉,紫宸殿急降催命符

那内监被这股突然爆发、玉石俱焚的煞气压得面无人色,喉头咯咯作响,手指抖索指着西门庆:“李…李之应!你…你竟敢包庇这细作…你…”但后面的话,在李之应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欲择人而噬的赤目逼视下,终究化为惊惧的呜咽,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小主,

李之应看也不看他,猛地转身,那官袍带起一股凌厉的风,手一指西门庆,对熊泰等人厉声喝道:“将此犯暂且拘押于……甲字九号讯室!封锁门户!未得本府亲命,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以通敌罪论处!斩立决!”

此言一出,熊泰等人心中惊涛骇浪!甲字九号?那乃是府台大人亲审重案犯、严禁狱卒窥探的最高机密牢房!府尊这是……要将这来历不明、凶险之极的汉子单独囚禁、密审?!

李之应不容任何人置疑,目光如同淬毒的冷电扫过全场:“还不执行!莫非也想尝尝那姓宋刁民的滋味?”

暴雷般的呵斥震得众人耳膜嗡鸣。熊泰再不敢犹豫,狠狠瞪了西门庆一眼,闷雷般应道:“遵…遵命!”朝左右一使眼色,几名彪悍狱卒如狼似虎上前,粗暴地将西门庆五花大绑。西门庆奋力挣扎几下,肩胛处立刻涌出大股新鲜血液,染红麻绳,却强忍着不吭一声,只朝着李之应投去最后一瞥,目光如炬,悲怆而充满无言的托付!随即被蛮力推搡着,趔趔趄趄押入通道深处那黑沉沉的甲字号区域。

……

禁宫深处,童贯暂居的偏殿书房。

殿外宫人早已远远避开,空气凝重得如同灌铅。童贯独自枯坐紫檀圈椅中,面前炭盆里的银丝炭火已近熄灭,寒气一丝丝侵入骨髓。他身上那件染着暗红血渍的墨狐大氅尚未脱去,衬得一张枯槁惨白的脸更无半分血色。三日之限!这如同催命符的圣谕已过去整整一天两夜!西门庆与关家余孽踪迹全无,如同石沉大海!派出去的精锐如同没头苍蝇在偌大汴京城及四野水泊间搜索,毫无进展。皇帝今日在延福宫垂钓,竟破例未有召他随侍!宫中惯会见风使舵的内侍监眼神已带着闪躲!那份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啃噬着他的心脏,绞紧,窒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迫近!想过宫变,把官家赶下台,但没料到蔡京又官复原职,虽对他有再造之恩,却猜不透这老奸巨猾的人想干什么,更何况有种师道这老杂毛统领着禁军,这道方略几无可能;想过立即出城,投奔西辽,路程遥远,沿途围剿不说,单是边军李纲这关,也无法突破;唯有舍车保帅……

就在童贯思索对策而又被绝望煎熬得双眼赤红、几乎要掀翻几案之时——

“啪!”一声脆响,书房厚厚的锦帘被猛地掀开!一个心腹内侍几乎是滚爬着跌入殿内,面孔因巨大的惊惧而扭曲变形,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爷…爷爷!大…大事不好了!开…开封府传来急报!李…李之应他…他动了!他亲自带着三班衙役…把杨内相在铜驼巷私宅团团围了!口称奉旨…彻查谋逆窝赃!”

“什么?!”

童贯如遭雷亟,猛地从椅上弹起!动作过猛带翻身旁高几上精美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中分外刺耳。他浑然不觉,紫袍下枯竹般的手指死死抠入冰冷的黄花梨椅背,竟将那坚硬如铁的木料抠出五道深痕!

“李之应…这杀才!这铁面油盐不进的东西!竟…竟敢动杨戬?!”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童贯声音已经变调,尖利得如同锈刀刮骨,“好!好!好得很!种师道!西门庆!定是这群贼子…要撬开封府这铜墙铁壁!”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惶恐、滔天的怒意与不甘最终化为孤注一掷的歇斯底里!杨戬府邸被围,这已是被皇帝彻底抛弃、抄家灭族的信号枪!他已退无可退!什么三日之约!童贯眼中射出疯魔般的凶光,猛地发出一声野狼濒死般的嗥叫:

“快!立刻备马!传令隐鳞卫统领魏彪!点出两百最悍勇的亲兵!随咱家即刻去开封府!”他一把抓起桌案上象征枢密使身份的乌木黄金令牌,“将那‘东西’也取来!快!速去开封府死牢!关鹏举!就在此刻!咱家要亲眼看着他闭上狗眼!死前一刻……也要让他把那通敌的供词给咱家亲手画押按印!生要见人,死也要叫他人头认下这份死罪!”

紫宸殿侧后方精舍之内,徽宗却是一派闲逸雅致,正在亲手为一盆新开的二乔牡丹添水。殿内香炉青烟袅袅,龙涎的馥郁混合着淡淡墨香。枢密院签书王思远垂手侍立一旁,眉梢低垂,如同木雕泥塑。

门外细微脚步声近,一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的小内侍趋步入内,跪伏于地,低眉顺眼、声音清脆地禀报:“启禀万岁爷,刚刚枢密使童大人持虎符离殿,亲率一营隐鳞卫甲士,已驰往开封府方向。”

徽宗正凝神端详牡丹花瓣的娇艳,执着翡翠水盂的玉手猛地悬停半空!那晶莹水线在阳光下闪耀不定,一滴水珠自盂口无声滑落,晕在青砖地上,形成一小块深色的湿痕。殿内沉静如渊,唯余水珠滴落的轻响。

王思远那低垂的眼帘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浑浊老眼深处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再次归于沉寂,如同深潭古井。他悄然趋前半步,用那亘古不变的平稳语调低声道:“陛下圣烛万里。老奴昨夜得皇城司密呈,已详查过黑石峡旧案卷,那杨……大人前年所献之‘辽将’腰牌,其制式、铭文、边角旧痕,确与前日殿中童大人‘搜得’的所谓西门庆遗落的罪证腰牌……”他恰到好处地微微顿住,语意未尽。

小主,

徽宗缓缓将翡翠水盂搁在那张冰凉的白玉几案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笃”。他并未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盆国色天香的牡丹上,只是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冷、极淡漠,带着无尽讥诮与杀伐决断的弧度。那笑容瞬间消逝,如同从未存在过。他轻轻掸了掸龙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平静如同深湖投石,不起微澜:

“拟旨。”

开封府大牢,黑暗最深处的黑字号监区。

此地乃是死囚重犯的葬身之所。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浓重的血腥、霉烂与绝望的气息。地上湿滑粘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腐烂的沼泽。西门庆被重重锁在阴暗干燥的甲字九号讯室墙壁粗大铁环之上。此处远离主通道,虽听不清具体动静,但方才那地动山摇般的狱卒脚步、甲胄铿锵以及骤然暴起的惊恐喊叫、混乱碰撞之声如同沉闷雷鸣,阵阵透过厚重石壁传来!西门庆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冽决绝的笑意——李之应的雷霆终于落下!童贯那个老阉狗必然坐不住了!他一定正疯狂扑向这里!狗急跳墙的最后挣扎就在眼前!关将军的牢房必然在剧烈震动!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躯活动被铁链紧锁的手臂,撕下身上一小片尚算干净的衣襟。左手食指猛地放入口中,狠狠一咬!指端剧痛钻心,皮开肉绽,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他蘸着这温热粘稠的鲜血,忍着指骨碎裂般的痛楚,借着高墙上唯一那扇窄小气孔透入的、冰冷如水的月光,在这片布头之上疾书!血字在昏暗中如同点点寒星:

“关妻王氏及二子,匿于城南芦苇荡深处蛤蟆寨。西门庆顿首泣告!此寨唯关将军麾下周龙通知之。” 字字含血,如同烙印!书写完毕,他撕烂另一块布片,迅速塞住双耳!然后,他摸到了藏在靴筒深处、那个小小的油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