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血字乍现惊夜鸦 玉貔貅冷待锁蛟

一口混杂着血丝和脏腑碎屑的浓痰,如同暗器,带着一股腥风,竟又快又准地朝塌鼻梁察子的面门急射而去!

塌鼻梁察子心绪正全在血布上,猝不及防如此歹毒一击!眼见那腥膻秽物扑面,惊得魂不附体,“哎呀”怪叫一声,本能拧身向后急避,脚下那关键的一踏便落了空!

正是这电光石火间的迟滞!

耿坚,这位一直如影子般护卫在李之应身侧的都头,身法却快得如同鬼魅附体!他仿佛早已料到察子动作,在察子扑出的同时便已启动!身形竟比狸猫还轻捷!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一个滑窜,右手如鬼影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捞起那片粘稠污秽、攸关生死的碎布!

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他这堂堂开封府六品都头,竟毫不迟疑,更不嫌腌臜!右手就着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此刻却被血污玷染的袍袖内衬处用力一擦!登时将布片上的血污大半糊在袖内衬里,顺势便将那布片死死攥入一团烂泥污垢也似的袖里乾坤之中藏妥!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同时口中兀自拔高了调门,厉声呵斥,带着公门缉捕特有的强硬与刁钻:“腌臜泼才!恁地手脚毛糙?冲撞了太医,耽误府尊大人救命,便是皇城司的牌头,今日耿爷也定要锁了你,拿回大堂说个分明!” 这已是直接点破察子身份,言语诛心!

“耿坚!你……!”塌鼻梁察子险险避开污秽,稳住身形,面皮紫涨如猪肝!他万没想到,一直沉默在后的这个“府尊亲随”,竟是开封府公门中狠角色耿都头!当众被斥、证物被夺,那份羞恼惊怒直冲顶门!另一麻脸察子亦是瞳孔剧缩,右手无声无息探向袍下,握紧了刀柄,指尖泛白——那血字布片!绝对是蔡相爷心头肉刺般的存在!竟被开封府都头当面抢去!他心头惊疑如惊涛骇浪,莫非李之应早有安排?

李之应自始至终面沉似水,仿佛那唾痰、血污、怒骂都与己无关。唯有袍袖之内微微颤栗的指节,泄露了他心弦绷得何等之紧!蔡京的魔爪,竟已渗透如斯!开封府内院,便是西门庆呕出之物,也休想再保住丝毫秘密!他眼中凌厉精芒一闪即逝,一步踏前,声音如沉雷滚过屋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丝刻意压制的震怒:“柳翁!钱翁!观其气色似有转机?烦劳二位施展回春妙手,寸步不离守护于此!耿都头!”他目光转向耿坚,隐含深意,“你留下,协同守护!再有不长眼的冲撞医室,惊扰病人,休怪开封府刑律无情!本府即去后衙,请出御赐的那支藏了廿年的七叶老山参!此参或能为他续住一息生机!” 说话间,宽大的府尹袍袖看似无意地拂过钱老供奉身侧,指尖微妙迅捷地一动。一份早已誊写好的、墨迹干涸、纸皮柔韧的薄薄纸卷,便借着这官袍衣袖的完美遮掩,无声无息、精准地滑入了钱老那宽松袖笼深处!纸上所载,正是童贯那足以震动朝野的叛逆罪证之关键节略!此番交接,比之前更为隐秘迅捷,几无痕迹可寻。

钱老供奉,须发皆白,眼皮微耷似昏睡,手中动作却如抚琴般精准。那枯瘦若鹰爪的手指在袖内轻轻一捻一卷,顺势将纸卷入袖囊,动作行云流水。同时口中含混应道:“府尊心系朝廷命官,老朽……省得轻重。”一个“省”字,重如铁秤砣坠地。

李之应再不耽搁,袍袖带起一股冷风,转身便走。身后,传来塌鼻梁察子压低了嗓音却难掩惊怒的喝问:“耿都头!你方才藏了甚底物事?那污秽……”以及耿坚硬邦邦、带着公门悍气、半分不让的回顶:“哼!察子爷眼睛花了不成?不过是块腌臜腥膻的秽物,卑职职责所在,岂容它污了地方、冲撞了贵人?自当清扫干净!你待要查验?来来来,耿某这沾满污血的袖囊在此,要不要嗅一嗅是何‘宝贝’?” 言语机锋毕露,又占了公门清理的名分,堵得察子气结语塞。李之应脚步不停,心头却是一稳——耿坚此人,智勇兼具,公门悍气收放由心,确是个能办大事的狠手!

李之应并未折返府衙大堂,亦未去后衙库房。而是步履沉稳中透着急切,直穿数重回廊,来到开封府衙极西头一处最不起眼、紧贴着高大府墙的僻静班房。此地远离喧嚣府衙核心,平素是值夜书吏换班歇脚之所,今夜却门户紧闭,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肃杀。

推门而入,浑浊烛光如豆,在穿堂风中摇曳跳跃,勉强映出屋内早已守候的两人身影。一人,高大魁梧如铁塔,身披暗玄色精甲,外罩半旧军官常服,面如紫铜,豹眼环须,背负一柄双手长柄重锏,正是城防营指挥使雷振!他焦躁踱步,军靴踏地发出沉重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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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年岁稍轻,身形矫健如猎豹,身着便装却难掩行动间干脆利落的军中作派,腰佩雁翎快刀,刀鞘幽暗,正是关鹏举旧部、新近擢升的皇城司副承旨卫钊!他面色凝重如铅云压城,一手紧按刀鞘,目光鹰隼般紧锁门扉。

“府尊!”两人见李之应推门,立即迎上,声音压得极低。

“祸事!”李之应反手死死掩紧门户,声音低得几乎只剩喉间气流,“血书铁证或已泄露!蛤蟆寨(藏匿点代称)甫定便遭异动……适才……”他将医房内西门庆二次呕血、察子骤起发难意图毁证、耿坚以身涉险强取血字布片、那半边“蔡”字的惊悚尽数道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听者心上。“西门庆舍命护下的染血白绫残片,乃关将军蘸心头热血书写、按指印的铁证!‘蔡’字当头!此物系关氏一门存亡,牵连朝局逆转!再留府中片刻,无异饮鸩止渴!”

卫钊眼中寒光骤然迸射如冰棱:“大人是说……唯有关将军本尊?”

“然也!将军此刻匿于城南‘清源老店’后院甲字客房,雷指挥亲遣精干假扮仆役,三层哨卡守护。”李之应语速稍缓,字字如凿。他探手入怀,从那贴身所穿、内藏暗袋的寻常棉服中,极其郑重地抽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那布原本应是素白,此刻大半却已被浓稠、近乎凝固的暗褐色血浆浸透!血渍之上,几行墨字虽因污血略斑驳,却透出锥心泣血的恨意:“蔡”字狰狞半露,其后“构陷”、“通敌”、“血债”等字句隐约可辨!更有一枚清晰到刺目、带着漩涡般纹理的暗色血指纹!“将军心坚如铁,此等关乎至亲存殁、己身沉冤之重器,唯有藏于将军贴身之躯,辅以百战余生的军中死士昼夜拱卫,或有一线生机!伤愈之前,便是圣旨临门,若无本府亲笔朱印文书与将军亲识印信勘验,擅自闯入者……”李之应目光如寒霜扫过雷、卫,“立以图谋刺杀朝廷忠良之重罪论处!格杀勿论!”最后八字,字字如刃,冰寒刺骨,班房内烛火为之剧烈跳跃,几乎熄灭!

雷振听得血脉贲张,钢牙紧咬,猛地一拍胸口玄甲!“铮!”一声金铁交鸣般的闷响:“府尊安心!末将立召家中老父所遗、戍边四十载的八名‘玄铁卫’!皆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百无禁忌的老杀才!便是天使降临,无印无凭,也休想踏入内院半步!”他那“老杀才”三字,带着边塞风雪的血腥与漠然生死的气概,令人胆寒。

“卫大人!”李之应将那沉重的血书如同交付一座山岳,递予卫钊,“此物关乎天倾地陷!今夜三更之前,务必亲手、亲眼,用天蚕丝将此血书缝入关将军贴身所穿那件熟牛皮镶铁护心内甲之中!要密!要牢!缝九重死结!务必入肉三分,与铁甲同体!” 旋即转向雷振:“卫大人携书启程半刻之后,你即刻遣心腹可靠之人,去南熏门茶棚、城西瓦舍、御河畔脚店那些人杂口臭之地散风!咬定:关将军蛤蟆寨惨战,心胆俱裂!太医院圣手诊视,惊悸过度,已成痴迷!一月之内,若有半点生人浊气惊扰,立时惊厥而亡!说得越真切越好,务要这消息像长了腿,传到那该听的人耳朵里去!疑兵虚张声势于外,饮血锋刃暗藏于内!”

“遵令!”卫钊伸出双手,指尖微颤接过血书,如同接过一团地狱熔岩。他猛撩袍服下摆,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砖石地上:“咚!”“府尊保重!西门义士保重!此物若失……”他猛然抬头,眼中唯剩决绝死志,“卫钊无须军令加身,当自割项上头首来见!” 言罢,身影如一道离弦黑箭,撞开房门,瞬间被浓如墨染的子夜吞没,直扑城南。

雷振更不敢延误,抱拳重重一礼,铁塔般的身影随即撞入黑暗,去安排疑兵。

狭小的班房内,烛影孤摇。李之应独立窗边,推开一线缝隙,眺望卫钊消失的方向。更深露重,寒意浸透单衣。然而,更重的寒意却如同无数冰冷的蛛丝,正悄然无声地缠绕上他的背脊,越收越紧,几乎窒息。蔡京这头盘踞龙椅之侧、嗅到了血腥的苍老恶兽,会以何等歹毒的獠牙,撕碎这黎明前的假象?开封府头顶这片看似平静的天穹,还能撑得几时?

当启明星犹自挣扎于厚重如铅的青灰色天幕之下,相府最深幽处的“三省斋”内,早已是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极品紫檀沉香的袅袅青烟盘旋升腾,本应宁心凝神,可斋内的气氛却凝滞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宰相蔡京身披一袭素雅湖绸道袍,半倚在铺着厚厚雪白狐裘的紫檀榻上。他双目似闭非闭,形容枯槁灰败,如被抽干了精气的朽木,唯有一只枯瘦似鹰爪的手,指间一枚温润莹洁的白玉貔貅,被其不紧不慢,反复揉搓捻动,发出“沙…沙…沙…”轻微的、单调到令人心悸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