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翻检刺客衣物,从鞋垫里找出张当票,糙纸,边缘卷了角,上面盖着"黄沙渡杨记质库"的朱印,印泥是朱砂混了桐油,格外鲜红。更奇的是,刺客左臂内侧纹着个"杨"字,针脚细密,是用朱砂混着人血纹的——正是当年杨戬死士的标记!杨戬倒台后,他的死士死的死,逃的逃,没想到竟有混到辽国当差的。
次日过雁门关时,萧挞不野果然在箭楼设宴。这辽将生得豹头环眼,下巴上的胡茬像钢针,捧酒碗的手背青筋暴起,像爬着几条小蛇。他身后站着四个亲兵,个个腰悬短刀,刀鞘上镶着铜钉。"西门大人立下大功,末将敬你一碗!"他嗓门洪亮,震得箭楼的木梁都嗡嗡响。
酒液浑浊,碗底沉着几粒黑籽,像是罂粟籽。西门庆假意仰头,左手袖口悄悄掀起,袖中缝着个暗囊,囊口用细麻绳系着。他饮到一半,手腕微转,酒液便顺着袖口流进暗囊,打湿了里面的解毒丹,丹丸果然微微泛紫。萧挞不野见他饮尽,眼底闪过喜色,嘴角的胡茬都翘了起来,却不知谢希大早用障眼法调换了酒碗——方才萧挞不野转身敬酒时,谢希大袖口一甩,桌上两只一模一样的酒碗已换了位置,他这手功夫是跟汴京天桥的戏法艺人学的,快得让人看不清。
"将军可知黄沙渡杨记质库?"西门庆突然发问,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正是当年杨戬府中死士的暗号。
萧挞不野手中酒碗"当啷"落地,摔得粉碎。他脸色瞬间煞白,豹眼瞪得滚圆:"你...你怎知..."
话音未落,这辽将突然七窍流血,血是黑紫色的,顺着眼角、鼻孔往下淌。他抽搐着栽倒,手指抠着地板,留下几道血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喝了自己准备的毒酒!西门庆冷笑,昨夜那刺客臂上的"杨"字纹身,与当年杨戬府上死士如出一辙。萧挞不野定是杨戬旧部,借萧奉先案混入辽军,此番是替旧主报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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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雁门关,地势渐低,黄沙混着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像是被无数小刀子割。西门庆正查看密道图,忽闻前方传来女子哭喊声,声音凄厉,像寒风刮过破锣。
黄沙渡口的木桥上,三个辽兵正拽着个素衣妇人往马上捆。那妇人发髻散乱,插着根银簪,簪头已断了半只,却掩不住通身气度——即便衣衫褴褛,站着的姿势也如青松。她挣扎间露出腕上金镶玉的镯子,玉是暖白色的,镶着的金边上刻着缠枝莲,莲心还嵌着颗小红珠——竟是当年西门庆在汴京晋见杨戬时赠予杨夫人的定情物!那年杨夫人刚嫁黄都监为二妻,西门庆从李从龙手中救得其命,护送进京攀附童贯,只为获得团营文书。在京都逗留,贩马被骗,杨夫人千金资助,西门庆感念恩情,解下自己祖传的镯子相赠,还笑说"玉能养人,金能镇邪"。
"住手!"西门庆马鞭一甩,鞭梢如灵蛇,卷住为首辽兵手腕。那兵吃痛松手,"哎哟"一声,手腕上立刻起了道红痕。妇人跌跌撞撞扑到马前,仰起脸时,虽多了风霜痕迹,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黄沙,分明就是杨夫人!
"庆郎..."她喉头滚动,泪水冲开脸上尘土,露出两道白痕,"自杨府抄没,我被发卖为奴,辗转流落至此..."
原来杨戬倒台后,杨夫人丈夫黄都监被杀,三族人尽数牵连,发配边关。她因貌美被辽将看中,发卖到辽国,先在萧奉先府中做浣衣妇,后又被转卖,一路受尽屈辱。今日她趁着看守不备,跑到黄沙渡想投河自尽,却被巡边辽兵发现。
西门庆见她衣领下伤痕交错,新伤是青紫色的,旧伤是淡白色的,层层叠叠,显是吃尽苦头。忽想起当年在杨府后园,她执红牙板唱"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光景——那时她穿着月白襦裙,袖口绣着梨花,唱到"忘了青春,误了青春"时,眼波流转,扫过他时带着点羞赧。如今红牙板怕是早没了,只剩满身伤痕。心头一酸,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带上车。"他脱下大氅裹住杨夫人,大氅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松烟香。转头对辽兵道,"这妇人本是我大宋子民,本官要带回。"
辽兵小校却狞笑,露出颗金牙:"南蛮子好大口气!这婆子是我们将军看中的,你想带就带?"他吹响铜哨,哨声尖锐,渡口草垛后顿时冒出五十弓箭手,弓都是拉开的,箭头对着西门庆一行人。
箭雨袭来时,王前抡起马鞍当盾牌,那马鞍是牛皮裹着铁皮,"叮叮当当"挡下十几支箭。西门庆刚把杨夫人推上车,忽觉肩头一凉——一支透甲箭已扎进皮肉,箭头带着倒钩,疼得他倒吸凉气。正危急时,河面飘来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老汉,蓑衣上落满了黄沙。
"官人快上船!"老汉甩出缆绳,绳头系着个铁锚,"小老儿受人所托,在此候了三天了!"
缆绳上系着半片红氅布,布角绣着小狐狸,正是耶律云水的标记。西门庆顿时会意。众人刚跳上船,老汉就砍断缆绳,动作麻利得不像个普通船夫。辽兵追到岸边,刚要放箭,船上突然探出两架弩机,"嗖嗖"射出弩箭,把最前面的几个辽兵射倒在地。那弩机样式奇特,弩臂上刻着朵莲花,竟是辽国皮室军的制式!
杨夫人替西门庆拔箭时,手指微微颤抖,碰到他伤口时,眼里闪过痛惜。她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包了三层,还沾着点油渍:"这是奴家这些年在辽国偷记的密档。"展开竟是张马场图,用桑皮纸画的,标注着金国在混同江畔的驯马地,还画着小小的马厩、水槽,甚至连草料堆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金人战马之所以强健,皆因喂食掺了人参粉的豆饼。"她指着图上红圈,那红圈是用胭脂画的,边缘有些晕开,"他们还在马场地下埋磁石,马匹常年踏行,蹄铁带磁性,冲锋时能扰乱敌军铁甲。去年我在萧奉先府中洗衣,偷听到金国使者说的,就记在了心里。"
西门庆心头剧震。难怪辽国铁骑不敌金兵,原来奥秘在此!大宋战马虽多,却总不如金兵的马迅猛,若能将此法引入大宋...他看着杨夫人,这双手曾执红牙板唱小曲,如今却能画出如此精细的马场图,指节上还有磨出的厚茧,想来是常年偷偷描画所致。
船行至黑水关时,两岸峭壁如刀削,直上直下,崖上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叫声嘶哑。老汉突然压低声音,斗笠往西门庆这边凑了凑:"过关时莫看守将眼睛,他练过摄心术,被他盯着看三息,便会心神恍惚,任他摆布。"
黑水关守将名唤萧忽古,生得白面无须,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最喜盯着人瞳孔看。他穿件月白锦袍,腰系玉带,倒不像个武将,更像个文官。西门庆递过关牒时,故意垂眼盯着他腰间玉佩——那玉佩是羊脂白玉,雕着朵水莲,莲心嵌着颗珍珠,竟与耶律云水平日所佩同料同工,连珍珠的大小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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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使节何必匆忙?"萧忽古声音黏腻如蛇,像是嘴里含着块糖,"不如尝尝我们黑水特产的...醒神茶?"
茶盘端上来,青瓷茶杯里浮着两片金叶,茶水是淡金色的,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西门庆佯装捧杯,袖中藏着的解毒丹粉末已悄悄溶入茶汤——这是耶律云水给的解药,遇着迷药会化出层白霜。萧忽古见他饮尽而无事,眼中闪过失望,像只没偷着鸡的狐狸,却不知早用密药化解。
出关时,萧忽古突然道:"西门大人可认得此物?"掌心托着枚银铃,铃身刻着缠枝纹,铃舌刻着云纹,摇动时"叮铃"作响,声音清脆得像冰裂。
西门庆面不改色:"好精巧的铃铛。"
"这是公主周岁时戴的长命铃。"萧忽古眯起眼,眼角堆起细纹,"她既将此物赠你,本将也不便阻拦。"说罢挥手放行。西门庆眼晴一润,仿佛看见耶律云水那一汪深情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