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厂区。”林建国突然开口,指了指左边。
林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巨大的厂房,灰色的墙,黑色的顶,像一头趴在地上的巨兽。厂房的窗户大多破了,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塑料布鼓起来,又瘪下去,发出哗啦啦的响。厂房后面有个大烟囱,很高,直插云霄,只是没冒烟,黑乎乎的,像根烧完的香。
“以前……我在那儿上班。”林建国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炼钢厂,铁北最大的厂子。”
林暮没接话。他知道钢厂,养父母提过一句,说林建国以前是钢厂的工人,后来厂子倒了,就下岗了。
公交车拐了个弯,绕过厂区的围墙。围墙上刷着红色的标语,“大干快上,力争上游”,字很大,颜色却褪得差不多了,只有边角还留着点红。墙根下堆着些废料,锈迹斑斑的钢筋,破了的铁皮桶,还有几个瘪了的安全帽。
“以前这儿可热闹了,”旁边座位的老太太突然搭话,嗓门挺大,“上下班的时候,自行车能排出二里地去!”她拍着腿,“现在不行喽,年轻人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守着这破地方。”
林建国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又看向林暮:“这是你儿子?看着面生啊。”
“嗯,”林建国点点头,“刚回来。”
“回来好,回来好,”老太太叹口气,“家里总比外面强。”她说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个茄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你看这茄子,自家种的,没打药,甜着呢。”
林暮没敢接话,只是往林建国那边靠了靠。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颠。路边的房子变成了红砖家属院,一排排挤在一起,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的砖。晾衣绳从这家阳台拉到那家阳台,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有小孩在路边追着跑,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看见公交车过来,停下来,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
林暮看见一个修车铺,就在家属院门口,搭着个塑料布棚子。棚子底下摆着几辆自行车,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那儿拧螺丝,背对着公交车,看不清脸。只看见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胳膊很结实,皮肤是健康的黑。
公交车“哐当”一声碾过一个坑,林暮的头差点撞到车窗。他赶紧坐直,再看时,修车铺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下一站,红卫家属院。”售票员扯着嗓子喊,声音尖利。
林建国站起来,拽了拽林暮的胳膊:“该下了。”
林暮跟着站起来,背上背包。公交车慢慢停下,车门打开,还是那声“嘶”的气阀响。他往下走的时候,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林建国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很糙,带着老茧,蹭得他胳膊有点疼。
“慢点。”林建国说。
“嗯。”
他们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那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突突地开走,尾巴后面拖着一溜黑烟。风一吹,烟散了,露出后面那片密密麻麻的红砖楼房——红卫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