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修车棚的阴影

铁北微光 无眸 1196 字 14天前

风裹着碎雪,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细沙。林暮缩在墙根的阴影里,看着棚子里那个弯腰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冻硬的泥块。墙皮早就酥了,一抠就掉渣,混着雪沫簌簌落在他破旧的鞋面上,他却没察觉。

江川还在弄那个电动车轮胎。手指在胎纹里一寸寸摸索,动作慢得像在找什么藏在里面的细针。林暮刚才看他扒胎时那么利落,现在却慢得反常,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也许是刚才补胎时大妈催得紧,现在想喘口气?林暮猜不准,他对江川一无所知,除了那两次不算愉快的交集——一次是走廊里那句"滚蛋",一次是食堂里那个沉默的背影。

自行车链条又在地上拖出"哐当"一声轻响,大概是风吹得车身晃动了。林暮赶紧伸手扶住车把,车把歪得厉害,他得用点力才能稳住。掌心贴在冰凉的金属车把上,冻得他指关节发僵,可他不敢松手。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了。

胃又开始抽痛,比刚才更厉害了。早上那半块馒头早就消化干净,现在饿得他头晕眼花,连带着看东西都有点模糊。他想起书包里还有半块干馒头,早上没吃完塞进去的,现在大概硬得能硌掉牙。可他不敢拿出来,万一江川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更麻烦?

风从棚子的破洞里钻进去,吹得灯泡晃了晃,光线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个不安分的魂。塑料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堆着的零件,锈迹斑斑的,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机油味更浓了,混着煤烟和雪水的味道,呛得林暮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赶紧捂住嘴,生怕惊动棚子里的人。

江川的动作停了。

林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兔子,差点转身就跑。他看到江川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然后,江川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林暮的呼吸一下子停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墙面上的砖缝硌得他生疼。江川的眼睛很亮,在昏黄的光线下像淬了冰的钉子,直直地扎过来,带着点审视,还有点……不耐烦?

江川显然也认出他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快得像错觉。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白天被堵在走廊里的转学生,那个抱着书包缩在墙角,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男生。

林暮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烫到耳根。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鞋面上沾着的泥点和雪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下午谢谢你",或者"我是来修车的",可话到嘴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发紧,像塞了团破布。

棚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刮过塑料布的"哗哗"声,还有远处谁家传来的电视声,模糊不清。这种沉默比刚才第一个修车铺老板的呵斥更让人难受,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江川没说话,就那么站在棚子门口看着他,也不催,也不问。林暮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从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到他紧紧攥着车把的手,再到他脚边那辆破自行车——链条拖在地上,像条死蛇,后轮辐条断了两根,轮圈瓢得厉害,车座上的破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丢人。林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辆车破成这样,他自己都觉得碍眼,更别说拿到江川这个修车师傅面前。江川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来找麻烦的?明明穷得叮当响,还非要修这么一辆该扔垃圾堆的破车。

林暮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动作。江川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缝里嵌着黑油,洗不掉的那种。指关节上贴着的创可贴边缘也沾着油污,有一片创可贴好像快掉了,边角卷起来,露出里面发红的伤口。他捏着链条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捏坏了什么易碎品,可林暮知道,这链条早就锈得不成样子了,一使劲就能捏断。

江川捏着链条看了几秒,又"啧"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响,更不耐烦了。他把链条扔回地上,发出"哗啦"一声,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像是甩掉手上的灰。

林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江川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这辆车太破了,连他都懒得修。他甚至能想象到江川下一句会说什么,"这车扔了吧",或者"修不了",然后转身回棚子里,继续弄他的电动车轮胎,把他晾在这寒风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我只有五块钱……能不能……先欠着?"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被第一个修车铺老板骂的时候还要烫。他不敢看江川的表情,只能听到风刮过塑料布的声音,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疼。

沉默。

又是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林暮的手指抠着车座上的破洞,把里面发黄的海绵抠出来一小块,他却没察觉。他等着江川的拒绝,等着那句"没钱修什么车",甚至等着江川不耐烦的推搡,让他"滚蛋"。

可江川什么都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暮以为江川已经走了的时候,他听到江川的声音,还是那副不耐烦的腔调,却比刚才缓和了一点:"放那儿吧。"

林暮猛地抬起头,愣住了。江川已经转身往棚子里走了,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棚子旁边那块空地——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坐的小凳子旁边,地上堆着几个旧轮胎。

"啊?"林暮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应了一声。

江川没回头,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提高了点声音:"车,放那儿。"

林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一跳,然后又慢慢落下来,落得很轻,很稳。他看着江川的背影,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的背影,脖颈处那个浅浅的疤痕在昏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风还在刮,塑料布"哗哗"响,灯泡晃得更厉害了,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林暮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有点疼,却很清醒。他攥紧车把,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一步一步,朝着那块空地走过去。链条在地上拖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这次听起来,好像没那么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