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声音平淡无波。
西门庆依言,缓缓抬起头,但视线依旧恭敬地垂落在梁中书书案下方。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敬畏与恭顺。
梁中书的目光在西门庆年轻俊朗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挺拔的身姿。西门庆今日特意穿了身合体的靛蓝色劲装,衬得肩宽腰细,精神利落,毫无市井痞气。
“赵县尉方才言道,此番生辰纲押送,你出力甚多,颇有机变。方才在廊下,你身手敏捷,救下一套官窑茶器,也免了底下人一场祸事?”梁中书端起手边一盏青瓷茶盏,用碗盖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西门庆心头凛然,暗道这梁府果然眼线密布,方才廊下之事,片刻间竟已传至梁中书耳中!他不敢居功,忙垂首道:“回大人话,押送之事,全赖义父赵大人运筹帷幄,小人不过跑腿听命,不敢言功。至于廊下之事,纯属巧合,小人见那姑娘失手,情急之下伸手扶了一把,实属分内,当不得大人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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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内?”梁中书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在本官府中,眼疾手快,免生事端,便是分内之责。你倒有几分急智。”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你读过书?习过武?”
西门庆忙答:“小人幼时蒙先父教导,略识得几个字,读过《论语》、《孟子》。武艺也曾随先父学过些粗浅拳脚,只为强身健体,不敢言精。”
“哦?令尊是?”梁中书啜了口茶。
“回大人,先父西门玄,曾是阳谷县一介郎中,悬壶济世,不幸早逝。”西门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哀伤与恭敬。
“悬壶济世…倒也是积善之家。”梁中书微微颔首,不知是真心赞许还是客套。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在西门庆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赵县尉对你颇为器重,认作义子。你观赵县尉此人如何?”
这问题如同一个惊雷在西门庆耳边炸响!看似随意,实则凶险万分!褒扬赵不立,显得谄媚虚伪;贬低赵不立,则是不忠不义,更可能触怒眼前这位明显与赵不立有利益勾连的大人物!
电光火石间,西门庆心思急转,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恭敬:“义父于小人,恩同再造。若非义父收留提携,小人早已流落街头,生死难料。义父治县严谨,御下有方,对小人是言传身教,恩威并施。小人愚钝,只知尽心竭力,以报义父收留教导之恩,不敢妄议义父长短。义父常教导小人,为官为吏,当以忠君爱民、谨慎勤勉为本。小人时刻铭记于心。”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只谈赵不立对他的“恩情”和“教导”,绝口不提赵不立为人如何,更将赵不立拔高到“忠君爱民”的位置,既全了“孝义”之名,又不至于因妄评而获罪,更隐隐拍了梁中书的马屁(赵不立的“教导”自然是梁中书“领导有方”)。
梁中书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西门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片刻,梁中书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知恩图报,谨守本分…很好。”他不再看西门庆,重新拿起一份公文,“下去吧。周福,带他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算作今日救下器物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