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顾不得其他,身形疾掠,抢步冲入那间最破旧的营房。矮榻上铺着一张破席,刘老七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上面,气若游丝。胸前那一大片深褐发黑的污血浸透了原本就看不出颜色的破袄子!喉咙里咯咯作响,如同破风箱,瘦骨嶙峋的手指僵直,痉挛般地抓向冰冷潮湿的地面。
“老七!挺住!谁?是谁下的手?”西门庆单膝跪地,急急抓住他那枯柴般的手。
刘老七浑浊的眼睛因这声呼唤猛地瞪圆,仿佛回光返照,迸射出惊恐与怨毒交织的光芒!他那沾满血沫的手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死死揪住西门庆的前襟衣领,嘴唇翕动,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含混嘶嘶的气音:“…他…他们…俺…俺刚查旧账…就…就来了…火…烧光…全…烧光…” 话语未竟,喉咙里猛地又涌上一大股腥臭无比、近乎墨色的黑血!这口血涌出,他那仅余的一丝生气也被彻底带走,头猛地一歪,揪着西门庆衣领的手无力地滑落,气绝身亡!
“老七!”西门庆低吼一声,掰开老七的拳头,眼瞳骤缩!账本!这分明是杀人灭口!草料库历年那些动辄成千上万斤的“亏空”,必有惊天猫腻!
“疤头!撕开他袄子!看伤在何处?!”西门庆厉声喝道。
疤脸汉子哆嗦着上前,用刀刃挑开刘老七胸前那件被黑血凝固的破袄前襟。豁开的布片下,左胸心脏上方,赫然一个触目惊心的掌印!皮肤呈深凹状的青紫色,指痕扭曲盘旋,仿佛五条毒虫绞缠,边缘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毒黑气!疤脸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连退两步,撞在土墙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五毒蚀骨掌?!老天爷!是过江蜢!是黑道上‘过江蜢’的招牌索命掌法!错不了!那…那杀胚是‘白影子’手下最毒、最下得去死手的头号杀手!”
西门庆眼中,愤怒的火焰瞬间被淬成了极寒的钢锥!“白影子”?他咀嚼着这陌生的名号,但此刻更关键的是线索!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刀剜向疤脸:“疤头!近半年,库房里那些按规矩‘折耗’掉、报了簿子的陈草烂谷,都送往何处?走的谁家签押单?!”
疤脸已是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道:“…单子…单子全是杨指挥使画押盖印签发的…走的是官面文书…可…可这接收的铺面…都是城南‘宝盛堂’!大…大人…那…那宝盛堂挂个药材行的名儿…暗地里…却是蔡府…蔡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用来洗钱的私家门脸啊!”
“宝盛堂!”西门庆一字一顿,牙齿间迸出的寒意刺骨。杀人焚账!黑手锁链!这条链子上系着的名字,呼之欲出!恰在此时,营外传来一阵极不寻常、如同索命催魂般的急骤马蹄声,打破了营内死寂!
蹄声如雷,轰隆而至,竟直接破开营门闯了进来!一名身着殿前司虞候军服、脸色肃杀的马弁,裹挟着一身风雪寒气猛冲进来,对眼前混乱视若无睹,展开手中一道文书,声音拔得极高极亮,如同宣读判词:
“开封府代府尊王大人有令!大祭吉日将至,各衙供奉、禁军守卫调度刻不容缓!着草料库巡防营百人长西门庆听命:即!刻!押运新草三万斤、上好冰炭(初春取暖用炭)两千担!限未时三刻(下午两点前)运入大相国寺仓场交割待检!此系祭祀用度,关系社稷黎民!误了吉时吉辰,提头来复命!不得有误——!”
寒风卷着这冰冷的命令,灌满了这间满是死亡与破败气息的营房。
这分明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死局!那三万斤新草与两千担冰炭,仓促之间去何处调齐?若是寻常克扣折损倒也罢了,可偏偏是祭祀之用!到时仓场之内,只需暗中埋藏一根线香引火之物,待他押运的“劣质”草料“自燃”起来,惊扰大祭,便是一桩万死难赎、谋逆犯上之罪!莫说他西门庆项上人头,便是连带草料营上下百十条性命,以及其背后可能牵扯的关、李二人,都将被这冲天大火烧成飞灰,再也翻不出半丝波澜!
西门庆立于刘老七尸首旁,听着这催命符般的军令,眼神扫过那片污血与那致命的掌印,又望向宣令马弁脸上那冰冷漠然的神色。他脸上的市井油滑与痞气消散无踪,只余下一片深邃的黑暗与冰寒。他缓缓拾起滚落在泥地上的那把锈蚀铜钥,擦去上面的灰泥草屑,攥入手心,尖锐的铜齿嵌入皮肉也不觉痛。
武侯桥畔大相国寺的仓场!那里…便是索命鬼门为他开启之地么?
正是:
账册才焚索命至,仓促征调祸更深。
寒窟虎啸惊蛇走,冰鲤龙门未可寻!
欲知西门庆如何完成任务?又如何聚齐四散的兄弟们?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