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空荡的小马扎

铁北微光 无眸 3144 字 14天前

"找个旧电机。"江川勾住个锈迹斑斑的马达拽出来,线圈烧得发黑,"操,又是废的。"

"电机?"老周头磕了磕烟灰,"前儿个收了个车床电机,八成新,五十块,要不要?"

江川心里一动。车床电机功率大,拆了铜线圈能卖不少钱。但他摸了摸口袋,昨天修三轮车的钱刚交了父亲的药费,剩下的只够进点链条和刹车皮。"太贵了。"他把马达扔回堆里,钩子在废铁里胡乱划拉着,"有旧的就行。"

老周头撇撇嘴:"你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抠?以前淘着好东西眼睛都不眨。"

江川没说话。他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铁屑里翻找,摸到个圆滚滚的东西——是个小齿轮,边缘有点锈,被磨得发亮,像极了林暮昨天攥在手心的那个。他把齿轮揣进兜里,贴着心口,冰凉的金属隔着布料硌着肉,倒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回到修车铺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江川把齿轮扔在工具台上,开始修昨天没弄完的三轮车。扳手刚碰到螺母,手一抖,"哐当"一声砸在车轴上,震得虎口发麻。他盯着扳手看,那上面还有林暮昨天擦出的亮痕,指印浅浅的,像刻在上面。

"江川,修修煤气灶!"二楼的王奶奶端着个旧煤气灶下来,灶眼堵了,"昨晚炒菜突然就打不着火了。"

江川接过煤气灶,拆开灶头,拿根细铁丝通了通。铁丝是林暮上次买素描纸时顺便买的,说"通笔尖用",结果大半截都被江川拿去修东西了。"好了。"他把煤气灶装好,递给王奶奶,"下次堵了用牙签通,铁丝太粗。"

"谢啦江川。"王奶奶接过灶,看着他,"你那个小同学呢?今天没看见他。"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

"吵架了?"王奶奶眯着眼睛笑,"那孩子心细,上次还帮我扶花盆呢。你别老对人家凶巴巴的,小孩家家......"

"没吵架。"江川打断她,声音有点硬。他转身去收拾工具,把螺丝刀往铁盒里扔,"哐当"一声,惊飞了棚子顶上的麻雀。

王奶奶撇撇嘴,端着煤气灶走了。修车铺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刮过塑料布的"哗啦"声。江川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对面的墙——墙上贴满了林暮画的速写,有夕阳下的工厂,有修车铺的角落,还有他蹲在地上修车的样子,铅笔线条轻轻的,却把他额前的碎发都画得清清楚楚。

他摸了摸口袋,早上买的两个馒头还在,一个啃了一半,另一个没动。林暮昨天跑走时没吃饭,他特意多买了一个,现在凉透了,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石头。他想起林暮吃凉东西会胃疼,上次在铺子里啃冷馒头,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脸白得像张纸。

"操。"江川站起身,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兜里,锁好修车铺的门。帆布门帘落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马扎空着,旁边的工具箱上,林暮新买的素描纸还整整齐齐地放着,纸角雪白,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红卫家属院在两站地外,是片比江川住的筒子楼还破的老房子。墙皮大片大片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红砖,像得了皮肤病。楼道里堆着煤球、旧家具和腌菜坛子,走路得侧着身。江川只来过一次,还是上次林暮发烧,他背着人去医院时路过。

天擦黑的时候,他走到了家属院门口。铁栅栏门锈得快散架了,门柱上的"红卫家属院"五个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江川走进去,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积着的雨水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嘎吱"响。

林暮生父家在三单元三楼西户。江川站在楼下,抬头看,窗户拉着深蓝色的窗帘,边角磨得起了毛,被风吹得微微鼓着,像个小小的山丘——林暮画过这个窗户,速写本里有一页,铅笔线条轻轻的,窗帘上还画了只停在上面的麻雀。

他在楼下站了会儿,风刮得脸疼。有个端着煤炉出来倒渣子的大妈看见他,上下打量着:"你找谁?"

"找人。"江川往旁边挪了挪,躲到一棵掉光叶子的老榆树下。

第一圈,他沿着楼根走,眼睛盯着三楼的窗帘。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有没有光。他想起林暮的速写本落在林建国家了,那个磨破封面的本子里,画了最多的就是他——修车时的样子,捡零件时的背影,甚至还有他蹲在地上啃馒头的侧脸。昨天林暮跑走时没带,现在会不会正对着空本子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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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圈,他走到楼道口,闻到里面飘出来的煤烟味和白菜味。楼道灯是声控的,他跺了跺脚,"啪"一声,十五瓦的灯泡闪了闪,亮了——光昏黄得像快熄灭的烟头,勉强照亮楼梯上堆着的旧沙发。他抬脚想上去,又停住了。上去说什么?"你怎么不去修车铺"?还是"我给你带了馒头"?他江川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软话?

兜里的馒头硌着肚子,硬邦邦的。江川摸出来,塑料袋被他攥得"沙沙"响。他想起昨天林暮哭的时候,眼泪掉在手背上,冰凉的,像铁北的雨。那时候他为什么要吼?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他明明是想让林暮去考那个美院,去那个有亮堂堂画室的地方,而不是困在铁北这个破地方,跟他一样修一辈子车。

第三圈,他走到窗户正下方,抬头看。窗帘的缝隙里好像透出点光,又好像没有。风刮过窗沿,窗帘动了动,露出里面的黑暗。江川的心跳快了点,他捏紧手里的馒头,指节发白——塑料袋被他捏出了褶子,冰凉的馒头隔着布料贴着掌心,像块小小的冰。

他靠在老榆树上,树皮粗糙,硌得后背疼。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铁北的夜里荡开,又被冷风吞没。江川看着三楼的窗帘,手里攥着那个凉透的馒头,没动。

他不知道林暮在不在里面,不知道窗帘后面有没有光,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他只知道,风很冷,馒头很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像吞了块没嚼碎的铁。